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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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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謝池春果然不在送行的隊伍裏。

齊天樂先於帝後等人辭別,再三拜首,翻身上馬的時候,目光卻仍舊是忍不住往人群裏巡視了一圈,雖說沒看見心裏那人使得他心裏頗有幾分沮喪和失望,但面上到底還是沒有顯露出來,反倒是掩飾一般的微微笑了笑,擡聲令車隊往城外去。

齊天樂現今剛滿十四,從十歲起他的身量便開始不斷長,到如今已似翠竹一般高瘦挺直,五官輪廓清晰,劍眉星目,尊貴凜然,那張英俊至極的面龐在被陽光照得透亮,仿若寶石一般熠熠生輝,引人註目。

街道兩側圍觀的人裏,不少女子的目光都追著那英俊的面龐,眸光發亮,就如同看見了價值連城的珠寶一般的熱烈渴慕。

齊天樂卻視若無睹,一路目不斜視的出了城門。只是,他方才駕馬出了城門口卻又忽而伸手拉住韁繩,勒得身下駿馬的步子跟著一頓,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扭身擡頭望向城墻上方的位置。

隨即,他仿佛看見了什麽,目光微微一凝,線條淩厲的唇角不知不覺便揚了起來。

城墻極高,上頭除卻守城的衛兵之外,還有一個身量頗高的姑娘。她身上披了一件櫻紅色底鑲白邊繡海棠的頭蓬,隱約可見裏頭那件玫瑰粉的裙裾,鮮艷嬌嫩的猶如三月春日枝頭那朵最先綻開的那朵春花。她一頭烏發只是簡單編成了一條辮子,並無釵環,只有幾顆蓮子大小的明珠點綴其間,宛若銀河裏綴著的星辰一般時時閃爍。那烏油油的辮子就那麽掛著,像是一條長長的尾巴,讓人忍不住想要揪一揪。

就算是離得那麽遠,可齊天樂只一眼就能認出她,就能想象得到那條辮子揪起來的時候會是什麽樣。

那姑娘只是站在城墻上頭一動不動的與城門外坐在馬背上回望過來的齊天樂對視著。好一會兒,微風吹動她的頭蓬,她才忽然提起手中的弓箭,從箭筒裏抽出一支玄鐵箭來,不知在箭上綁了什麽東西,直接引弓便射了過來。

玄鐵箭疾如閃電,只一瞬的功夫便重重的釘入齊天樂邊上的一株老樹樹幹上。

齊天樂伸手去拔箭,這才從箭身上解下一條素白的帕子,上面只有一行詩,乃是謝池春慣用的柳體,引筋入骨,力透千鈞:“只願君心似我心。”

她說的是:希望你的心猶如我的心一般堅定。

齊天樂輕輕挑了挑劍眉,忽而用手掌抓住那支箭,用箭頭在樹幹上刻下一句詩:“思君無轉易,何異北辰星。”

他回的是:我待你便如天上永無轉易的北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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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的心猶如我的心一般堅定。

我待你便如天上永無轉易的北辰。

北辰永遠高懸於空,指引迷茫的旅人,而少年的承諾卻似風裏的種子,有些能夠落地開花,有些卻註定了要漂泊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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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南之後,齊天樂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有些不適應。好在西南王只他一子,雖一貫威嚴冷厲但依舊是真心的待他好,以他略顯得生澀的方式幫著齊天樂慢慢適應。

然而,每日忙碌過後,及夜深,齊天樂便會抽出信紙給謝池春寫信,大多是一些廢話,比如吃了什麽又或是今日去了哪裏,等積滿了一個匣子後便叫人送去京城。

謝池春一貫不愛寫信,回信也多有敷衍。有時心情不好便直接寫個“已閱”,有時興趣來了便洋洋散散寫了幾大張紙,有時無聊了便撿了幾片窗邊的花瓣或是葉子又或者她用剩下的胭脂給他捎來到底是隔得有些遠了,齊天樂漸漸忙碌起來,雖是習慣性的每月裏送信去京城,可也不能再似過去那般時時陪著謝池春。

後來京裏頭傳來消息說是皇後病了,齊天樂也頗有幾分擔憂,連著去了好幾封信卻一直都沒收到回信。他初時十分焦慮,可後來一想謝池春那樣的性子便又稍稍放心了些——皇後病了,池春她必也是跟著不高興的,恐怕就更不想寫信了。他閉著眼睛一想,就能想象得到謝池春發脾氣時那可愛又可氣的小模樣,不知不覺便笑了起來。

齊天樂對著謝池春那壞脾氣倒是縱容慣了,於是也沒生氣,反倒是連著去信安慰她。

然而,林皇後仿佛真就是一病不起了,皇帝似也跟著病倒,京裏的壞消息倒是一個接著一個。等到第二年的時候,齊天樂又忍不住為謝池春久不回信而憂心生疑,也就是這時候,京裏傳來消息說是:林皇後薨了。

齊天樂初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只覺得心頭微微一跳,既難受又覆雜——念及先人音容,想起昔日裏林皇後的慈愛可親,尤其是想到謝池春如今可能會如何難過,他忍不住便紅了眼眶,回屋之後便寫了一封長信令人加急送去京城。

這一回,京城裏竟是回了信,謝池春信上說,皇帝因著皇後之事悲痛欲絕,病重在床,故而他想要早些看女兒出嫁,打算讓謝池春明年嫁來西南。

齊天樂收到信的時候,正是秋日,楓樹紅得仿佛是一團又一團的火焰,銀黃色的銀杏葉子落了一地,齊天樂擡眼看向窗外,只覺得心跳如鼓,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

他想:他終於可以把他心愛的公主帶到他們共同的“家”了。

因這兩邊皆有此意,故而婚期很快便定下了。之後,西南王府上下便開始匆忙的準備起來。好在齊天樂早就想著這事,之前零零碎碎都已準備了大半,他甚至還把花園重又修整了一遍。屋內的擺設亦是都已規劃好了,都依著謝池春的喜好——從床榻到臨窗的木案,甚至連梳妝臺上的首飾匣裏的珠寶都是齊天樂早就想好了的。

他甚至還想過,等洞房那天晚上,他要牽著謝池春的手把新房裏的那些東西一一的指給她看,告訴她:“池春,這都是我親自為你準備的。”還要問她,“你喜歡嗎?”

無論她是直接回答:“喜歡極了。”,還是故意捉弄他回答:“不喜歡”。

他都可以低頭吻住她的唇,輕聲告訴她:“我喜歡你,喜歡極了。”他還可以告訴她,“從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了”

之後,他們就可以做夫妻才能做的事情了。

齊天樂每日裏都掰著指頭算著婚期,算著護親隊的行程,滿心都是對未來還有愛情的熱烈期盼。他從去歲的秋日起一直等到這一年的秋日,終於等到了謝池春,還有一路護送著謝池春來到西南的宋天河。

雖然,謝池春瘦了許多,面色略有些蒼白,但穿著朱紅嫁衣的她就像是齊天樂夢中的那樣美,猶如開在心尖的玫瑰花,哪怕長刺紮在心頭,也依舊美得令人心顫。

然而,也就是在新婚的當日,他美貌無雙的新娘隨手丟掉鳳冠霞披,將烏發束起,手挽長弓,含笑拉弓,對他射了一箭。

昔日他從京城回西南時,她站在城墻上遙遙望他,對他拉弓,對他說:“只願君心似我心。”

今日他們同站在婚堂上,她對他拉弓,只要他的性命。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像想象中那樣帶她去看自己布置的新房,甚至還沒來得及問她:“你喜歡嗎?”,甚至還沒來得及吻她、告訴她:“我喜歡你,喜歡極了。從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了”

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成為真正的夫妻。

美夢與噩夢交錯的那一瞬間,現實方才張開它可怖的血盆大口,將無辜而又可憐的人吞入腹中。

齊天樂一眼也不離的看著她,只能看見她那張美得刺目、美得肅殺的面容,幾乎失了魂魄與五感,好半天感覺到胸口箭傷帶來的痛。

眼前只有一片又一片的血色,就像是他胸口綻開的血花,就像是謝池春身上那件朱紅色的嫁衣一般的刺目。

可她的聲音依舊帶著真切的溫柔,婉轉動人,讓人不由得想起:尚且年幼的小公主伏在床上,輕聲細語的安慰著躲在被中痛哭的西南王世子。

當年,她說的是:“也謝謝你,天樂。謝謝你來京城陪我。”

然而此刻,她含笑望他,一字一句:“我說過,‘我一怕死,二怕活不長’。既然西南王早有反心,有可能危及於我,我自是容不得的。天樂,你這次記下了沒有?”

天樂,你這次記住了沒有?

齊天樂怔怔的看著她,直到被王府的死士拉出重圍,直到遙遙望見那被被火焰徹底吞噬的西南王府,他看得目次欲裂,這才終於回過神來,才終於知道自己該記住什麽。

一切,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沒了。

他的父親死了。

西南王府沒了。

他為愛人準備的一切都被大火燒了。

他曾經滿心熱烈愛慕的愛人也和他的愛情一起“死”了。

今日是他愛上謝池春起便日日期盼的日子,過去的每一日他都無比熱烈的期盼著這一天快一點到來。然而,也就是在這一日,他終於徹底的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他一個人。

命運的殘忍便在於此。

它賜予你一切尊榮、親情、愛情,然後一一奪走它們,只留下你的可憐又可悲的性命。

它向你揭露所有的真相,然後讓你眼睜睜的看著你曾經的愛人,嫁人生子,幸福美滿。

一切都與你有關,一切又都與你無關。

然而,你終將戰勝它,從它手裏得到你應得的自由、尊嚴以及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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